Friday, May 22, 2020

他走了

他姓李,名德,又名成泉
生于1936年4月7日
卒于2020年5月19日凌晨4点15分

他是我祖父
在我忙着长大,忙着享乐,忙着自己的人生时
他老了,他瘦了,他累了,然后他走了
30年的日子里,他不曾忘记我
时时刻刻惦记着,他有个高大肥胖的孙子
当老师,食量大,单身20余年后恋爱了
然后迟迟不肯结婚
那是他的遗憾,不曾见证任何一个男孙结婚

5月18日
父亲告诉我,公公腿脚无力,完全无法站立行走
叔伯姑姑们讨论之后,决定安排他入住养老院
位置在巴生,一个距离他成长,熟悉的家乡
有着40余公里,车程近1小时的地方
他向弟弟和表弟妹表达他的不愿意
但家里没人能时刻照顾他,婆婆也无力搀扶他
照顾他的起居,养老院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他依旧顽固着,似乎年龄的增长并没有消耗他的倔强
但他也隐藏着他的情绪,仅仅只跟小辈们说他的不愿意
得知他要入住养老院,我是诧异的
曾几何时,他如此虚弱
曾几何时,我错过了那么多
我陶醉在自己的生活里,连个电话也鲜少打回去
我已经忘了上一次和他对话的时候
对话的内容,他的声音,他的轮廓,他的一切
当下,我决定要天天去养老院陪他
哪怕要把作业都带去批阅,我都要去
我决定了的,明明我就决定了的
我坚信我会再次看见他的,我真的坚信着

5月19日
8点,我醒来
一如既往坐在电脑前,刷着脸书,想着早餐要吃啥
8点15分,父亲传来语音信息
“公公昨晚过世了,收拾东西就回来吧”
骗人的吧,骗人的吧
我听了几遍,他真的走了?
骗人的吧
我缓缓走向房间,拿了黑色的箱子
简单的行囊,拿起来却如此沉重
车开了,一路上模糊了好几次
我有多少次错过了他
我有多少次借口不回家
我有多少次心存嫌弃找他吃饭
但我如今永永远远都没机会
再跟他见面,再跟他分享,再听他叫我吃饭
与他的一切,我永永远远都没有机会了
我想起了他在我小时候,会来载我去喝下午茶
一杯小杯的热milo,他会倒在盘子里,要我吹凉再喝
偶尔会点烤面包给我吃,或者糯米鸡
或者有时会奢侈地点上4块半的炒饭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将塑料绳子当腰带
将钱包放进粉色的塑料袋,根据钱包的形状折好
他骑车经常会遇上雨天,这样就能避免钱包受潮
如今回想起,他是那么的节俭,那么的谦虚,对于我们又是那么的慷慨
我不曾给他买过任何东西,不曾一次
小时候的杂货店,我花了他多少储蓄的钱,去扭蛋
奢侈的扭蛋,但他从不阻止我,这是他对我的疼爱,希望我开心
我从不认真去想,去记住,他对我的溺爱
但我却不曾回报他,一次都没有

回到熟悉的转角,熟悉的草场,熟悉的游乐园
他总会在傍晚时分坐在那抽烟,静静地一个人坐在那
不知在想什么,没人问过他,我也没问过他
或许是在躲避婆婆的啰嗦,或许他在想念他的孩子,或我们这些孙子
或者他在烦恼着我们子孙的事,但再也无人知晓,因为他总是沉默寡言,因为他走了
车子停在草场的另一端,婆婆家门前,有好几个人在搭棚
院子里已经设好灵堂,伯伯和姑姑坐在隔壁小姑家的院子里
我一如平常,在院子前脱了鞋,径直走向前
客厅里没有躺椅,没有沙发,冷气开着,风扇开着
神台被红纸遮挡,客厅中间挂起黄布
他就躺在那,我走到他身旁,我无法站立
我蹲在那,靠墙,我以为我不会哭,幻想中的这天不会到来的
幻想中的那天我会坚强不哭的
我完全说不出平常开口第一句对他说的,阿公我回来了
面对他冰冷,沉默不语的躺在那,我哭了好久
他的双颊瘦得微微的陷下,嘴巴微张,仿佛他并不是走了
而只是睡着午觉,我多希望这一切是玩笑,多希望一切是假的
但他真的走了,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不再叫我吃饭,不再催我结婚,不再为我会一次精准倒车而自豪
他无法再向朋友们炫耀自己的孙子有多了不起
不再吹嘘自己的酒量多好

当晚,小叔从森美兰马口回来了,小叔要比过年时见到的更消瘦了
他曾经是那么的圆润,总是笑我就快要追上他的身形
三姑是最后一个到的,她在年前失去了丈夫,三姑丈在某个早上
在吃完早餐后就倒地不起,三姑丈走了,如今她的父亲也走了
迟到的女儿要从门口爬向父亲的身旁,三姑边爬行,边呼唤着她的父亲
我别过了头,不是因为场面太伤感,而是我明白缓缓走向公公的感觉
没有回应,没有温度,一切都是静止的,他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仿佛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对我们在外边的一切动静
他都不曾有过任何反应

道士来了,法事开始了
葬礼,是一场告别
过程繁琐,规矩众多
父亲和兄弟们跪在最前面
然后是伯母婶婶姑姑和母亲
最后是我们这些孙辈
大人们在诵经声中默默流泪
妹妹和表妹也是
住隔壁的表弟面无表情看着地面
小姑家就在公公家隔壁
公公临终前那段岁月,表弟妹跟他最亲近
表弟清楚了解公公从健硕变得衰弱的过程
葬礼,让我发现孙辈们都已经长大
小时候顾着吃的表妹,依旧很爱吃,但已经高中毕业
小时候笑容满脸的堂妹,已经大学毕业
大家都在改变,只是我从未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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